【凉知】【原创】
纯爱战士|艺名:吐奶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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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作创造世界,精神常栖乐土。

【凉知】Diana(3)

山田一直记得,知念唯一给他唱过的那首歌。与他说话时的音色大相径庭,后者青涩脆生,而前者却圆润柔和。他故意绷紧了下颌,让声带尽可能不展现出不完美的颤抖。

他本来要做一名歌者。
但在一次事故导致的声带永久性损伤后,他很久、很久都没有震动过那个动辄疼痛的地方。

山田也是在这个时候,被用心良苦的美纪妈妈从动物收容所接回了知念家。
美纪妈妈给他买了漂亮的盛着绿茶味猫砂的猫砂盆,小草莓食盆,还有鱼塘水碗。他的小东西被整齐地摆放在客厅的一角,爱干净的知念太太每天都会清扫不小心带出的猫砂,并定时在食盆和水碗里倒入香脆的鱼肉猫粮和晾好的白开水,有时会是美味的金枪鱼罐头。
一切都比从前好过太多,活着也可以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但更多的心事与此无关。
他无法不去在意那个自从住进去以来,始终一言不发,却最常给自己喂食的知念家的小孩子。
他想问问他怎么不说话,但是他自己也一样不能说话。他们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同病相怜。
彼此沉默的生命间,无言的日月中,他们如同最可悲最孤独的躯壳,一人一副魂肉骨,皮肉背离,骨骼纠缠,魂魄胶合。于是在无需语言的共处中,便可读懂不再震动的声带上跳动的旋律。

仿佛他们本应如此。必定如此。

当年冬天,知念侑李不愿意穿白色的针织物。他无声地抗拒一切毛绒,除了那只黑色小猫。

笃笃。
男孩左手食指在三角钢琴的琴键上扣了扣,黑猫便默契地跳上琴凳,右爪偷偷勾住男孩格子长裤的裤袋。金棕相间、纹理分明的织物是用上好的羊绒纺成,不会给男孩娇嫩敏感的皮肤带来任何不适,尽管如此,男孩还是挣扎了许久才勉强同意穿上它去练习钢琴。
感觉到猫爪在自己腿上,男孩腾出右手摸了摸猫头,而后优雅地抬起放于膝上的双手,轻轻落在白键上,专注于枯燥的练习曲。
他的手指奏出每一段重复性的音阶,都持着十分的恭谨。仿佛他弹的是一首优雅流畅的奏鸣曲,抑或是浪漫悲怆的小调。
他对待自己所爱的事物,永远不遗余力,一意孤行。尽管与男孩温和端庄的外表十分不符。他的言行越是柔软,心就越是坚硬。

男孩练习了半个小时,没有感觉疲倦。他把手在膝盖上放了一会儿,而后再次用右手摸摸猫的头。他用这个动作来告诉猫,希望它好好听他接下来的曲目。
猫的头回蹭蹭男孩柔软的掌心,那里已经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液。
男孩又点了点他的鼻子,告诉他要开始了。然后又重复弹奏练习曲时的起始手势,却又放上十二分的珍重。

开始是低沉反复变幻的,至于后来点点高音,也不过是渲染悲怆;一连串暗色小调,即使脱去低迷,还是忧郁的蓝色。曲调仍在变幻,偶有柔情,昙花一现。
手指重复连续的琶音,力道渐重,用情愈深,将入未入时却婉转而回,继续叩问。

冰凉的月光自琴弦敲打处流泻,白键如沾满了霜雪,黑键如辗转难眠的夜,槌击脊梁,骨骼发出笃笃叹息。

琴身旁悬着淡蓝的纱帘,在不见月光的白日里生生映出了月蓝色。色彩不重,只是淡淡的,淡成没人识得的颜色,如同他本人一样。

男孩就和琴拢在一片昼日月色中。

人们往往认为悲怆是浓重的深色,浓如墨,重如铅,一出必至髓芯,又如整月不散的阴云,压住一片心城。
但这个孩子不是。他与生俱来的乐观注定使他无法痛快地悲伤。他总是告诉自己这没关系,还没那么糟,可是却无法消减由身及心的痛楚。他的嗓子废了就是废了。不论他劝自己多少遍,每次当他随着呼吸自然而然想唱歌时却还能记起,内心的伤痛也不会消失一分一毫。但他天性里的克制阻止精神与行为歇斯底里,把所有的难过都堵在心房,自欺欺人地装成波澜不惊。于是,平静反而比死去活来更痛苦。

若琴键太过宽广,盛不住他的忧郁,那么他便把绵长的痛镌在乐器的骨骼上。一,二,三,四。不够,那么再往复四次。

有那么一瞬间,山田想象假如自己变得很高大,这样知念就可以依靠在他的怀里,而不是令琴弦扼住呼吸,憋在胸口生疼。

但他终究只是一直普普通通的猫,甚至比收容所里残破不堪的那些还要瘦弱。知念抱他剪指甲的时候,都要小心地把他从猫窝里捧出来,不然会勒痛他的腹部,让他干呕。还有他的脊骨,腰部那几节天生不太好,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能跳跃,好在男孩体贴入微,总能察觉出他的想法,不等他小声提示就会把他捧起来,再好生安放在自己的腿上。
男孩的体温略高,如初春的暖阳,如深冬的热泉,透过他的棉布长裤温暖山田的腹部。尽管人类体温不高,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。



猫这一捧心思,几乎全被这个小小的男孩收去了。小小四肢动物的心也不过那么一点,有童年的无花果树,有变强大的梦想,剩下的都是知念侑李。可好巧不巧,就连梦也是因知念而起,千丝万缕地从猫的心引到男孩的身上,化作尚且脆弱的壁垒,痴心妄想似地保护这个孩子。
那个梦没有实际形状,弱小的猫也捏不出来。他只是在浑浑噩噩却备受呵护的病中,分分秒秒里唯有念着报恩的想法才能好过一点。后来病愈,脑子清楚了,面对归于日常的生活,辗辗转转想的却是一个了断似的点子——
他的命是知念一家给的,还不清了就以命相抵。

真是糊里糊涂,一腔热血沸腾。

如同刚采摘的葡萄,未沾尘泥,尽管在黄沙里翻滚过,拂去砂砾后还是脆嫩多汁的鲜果,咬一口都会禁不住汁水横流。他太纯粹,太天然,不经暗无天日的压榨和发酵,毫无酿造后的厚重和辛辣。单单一颗青涩籽,参不透酒里泡着的人世。

这颗小籽只知病树逢春,却不知心会荒芜。

猫心性单纯如原始的葡萄,可人却是由原始的进化发酵中,最终摇身一变,化成了高深莫测的酒。

他不知道沉默寡言、专注的孩子不受欢迎,不知道谦让守礼的孩子受苦最多,不知道琴声越轻,越要花费重重心思。看到知念撕破的书本和弄脏的制服,小猫联想不到这些和他笑容之间的联系。
可是被欺负了为什么不哭呢?山田只会奇怪这个。

有天夜晚,他被知念妈妈的啜泣声吵醒,看到知念卧室的灯还未熄灭,便本能似地跑过去看他的小主人。原本温柔活泼的中年女人被男孩的小书灯一照,顷刻便老了十岁。她修剪过的细眉痛苦地揉成一团,心却比眉头更遭折磨。睡梦中的男孩露出一截细瘦小腿,腿肚上一记淤青重得吓人;不仅如此,当知念妈妈拉开儿子的袖管时,上面各种可怕的划伤还有青紫比小腿上的伤势更重。


蒙在鼓里的母亲猛地低头,捂住嘴拼命扼制喉咙处撕心裂肺的呜咽。看到亲生骨肉受到这种折磨却一直瞒着所有人,她难过得几乎把牙齿咬碎。
山田见状,扒着床边,用头蹭了蹭女人仍在颤抖的手。

第二天清早,闹钟并没有叫醒知念侑李,美纪妈妈皱了一晚的眉。替儿子掖了掖被角后,她向老师打电话请了假。

知念醒来后,看到饭桌上摆着满满一盘猪肉煎饺,母亲留了纸条,出门不知去了哪里。

一个星期后,昼最长夜最短的那天,知念侑李返校办理转学手续,美纪妈妈说他们要搬去别的城市。家里到处堆满了石头山似的纸箱,母子二人一同去了学校,留猫一只看家。

山田软趴趴地在纸箱山上烙饼,尾巴愉悦地在空中打圈。他翘了翘引以为傲的漂亮胡须,有一根却突然啪地凭空绷断了。

安乐之中娇生惯养的懒散荡然无存,猫浑身的毛竖立如钢针,一颗心提了十万分的要紧。他后爪用力,从自己焐热的纸箱盖上风似地掠下来,又风似地从窗缝刮了出去。可他忘记了,知念一家住在6层的高楼,从这里摔下去他必死无疑。
气流疯了一般地从耳边刮过,身体沉得好像泰山压顶,骨头缝咯咯作响,好像正受着五马分尸的酷刑。
离地狱仅仅不到20米。
粉身碎骨只在瞬息之间,生死都来不及悔恨。


可就在这么一个时候,山田想的不是“我要死了”,却是他那个关于知念的可笑的梦。


梦里,他长出了雪白的鸟翼,带着知念扶摇而上,远离所有尘世的烦扰,也不需要回到人间。


他想带着男孩看星星,他会笑一笑,而不是温柔地弹着琴,却凌迟了自己。


那时他会说话,会告诉他,谢谢你关心我,谢谢你弹的月光曲,谢谢你把我抱在怀里。

离路面不足一米的时候,他想,活着一口气,自己不过是想看知念侑李真真正正地笑一次罢了。

这时,遥遥天边传来一声叹息,化成虚影的猫突然长出了双翼。

知念——知念——反反复复地,他念着的还是那个名字。

TBC.

注:胡子崩断是因为他和知念间建立了某种联系,对知念有感应了才会导致的结果,其他的就不剧透啦
(下章一定是大刀子,比双立人钢刀还好使的那种)(顶锅跑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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